​孔颜乐处，两位古人的反省与自励

孔颜乐处，两位古人的反省与自励

颜回是孔子最好的学生，他的基本修养、对学问的领悟已经达到甚至超过了孔子的境界，在孔子的三千弟子中居第一位，后世称之为颜子。

颜子有两个最突出的特点，第一是好学，第二是因为好学而得道，真正达到了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的境界，完全忽略了人间的苦乐，因此，他对于清贫的生活毫不在意。孔子称赞他，“饭疏食，饮水，居陋巷，人不堪其忧，回也不改其乐。”这就是孔子曾经对子贡所说的“贫而乐”的境界，只有孔子和颜回能做到，这就是所谓的“孔颜乐处”。

那么，孔颜乐处到底是什么？孔子曾说：：“士不可以不弘毅，任重而道远。仁以为己任，不亦重乎？死而后已，不亦远乎？”仁以为己任，任重而道远，他们肩负起传承历史文化的使命，肩负起时代的责任，在如此重大的使命和责任面前，清贫的生活又算得了什么呢？孔子还说过：“士志于道，而耻恶衣恶食者，未足与议也。”他们追求的是道，是那个超越时代的真理，这种追求本身是艰苦的，也是艰难的，而一旦达到了与道合一的境界，人世间的疾苦就不足道了。

孔颜乐处是中国文人的一个永恒话题，也是衡量一个文人的道德标尺。一个读书人，能不能守得住清贫，能否否破重关而立万仞之巅，这是他学问、修养能否成就的关键。圣人所谓小人穷则滥，只有具有高度自我修养的人，才能在在清贫的生活中保持孜孜以求的惕励。

近日读明人谢肇的笔记 —— 《五杂组》，里面有一段话：

凄风苦雨之夜，拥寒灯读书，时闻纸窗外芭蕉淅沥之声，亦疏有致，此处理会得过，更无不堪情景。

十年寒窗，这样的情景大多数人都经历过，这正是人不堪其忧的地方，孤独、寂寞、彷徨、无助，有时候比粗茶淡饭更不堪，如果能坚持下来，“理会得过”，那么就没有什么不能克服的困难了。

然而，谢肇所说的“理会得过”，大概还在于忍耐、克制、承受、坚持，似乎与孔颜乐处还相差得很远，还停在忍的层面，是比较初级的阶段。

偶然翻阅苏辙文选，读到一篇《东轩记》，是他通过切身经历对孔颜乐处的感悟，非常有启发。

余昔少年读书，窃尝怪以颜子箪食瓢饮，居于陋巷，人不堪其忧，颜子不改其乐。私以为，虽不欲仕，然抱关击柝，尚可自养，而不害于学，何至困辱贫篓自苦如此。及来筠州，勤劳盐米之间，无一日之休，虽欲弃尘垢，解羁絷，自放于道德之场，而事每劫而留之，然后知颜子之所以甘心贫贱，不肯求升斗之禄以自给者，良以其害于学也。嗟夫，士方其未闻大道也，沈酣势力，以玉帛子女自厚，自以为乐矣。及其循理以求道，落其华而收其实，从容自得，不知夫天地之为大与死生之为变，而况其下者乎。故其乐也，足以易穷饿而不怨，虽南面之王不能加之，盖非有德不能任也。

宋神宗元丰三年（1080年），苏辙被贬为筠州盐酒税，属于市场管理和税务一类的小官。他在任上，因为大雨成灾，官舍不堪居住，只好暂借闲置的官舍。得到批准之后，苏辙就动工整修房屋，还在正堂东轩整修了一座小花园，栽杉种竹，准备作为“晏休之所”，公务之余聊以自乐。

花园虽然修好了，但是，苏辙却终日被公事拖累，根本无暇休闲。“昼则坐市区，鬻盐沽酒税豚鱼，与市人争寻尺以自效。暮归，筋力疲废，辄昏然就睡，不知夜之既旦，旦则复出营职，终不能安于所谓东轩者。”

处于官场失意中的苏子由，每天在市场上与小商贩争斤计两，征收烟酒豚鱼的税银，这是他每天的工作，一天下来筋疲力尽，根本无暇在东轩下赏竹吟诗。在失意、劳碌当中，他想起了颜子箪食饮水的典故，并且发了一段感慨：嗟夫，士方其未闻大道也，沈酣势力，以玉帛子女自厚，自以为乐矣。及其循理以求道，落其华而收其实，从容自得，不知夫天地之为大与死生之为变，而况其下者乎。故其乐也，足以易穷饿而不怨，虽南面之王不能加之，盖非有德不能任也。

玉帛子女之乐，是普通人之乐，为了这种乐往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。而孔颜之乐是循理以求道，连天地之大、生死之变都不足道，何况疏食饮水等等这些小事呢？对远大目标的追求足以易穷饿而不怨，虽南面王也不能与之相比，这才是有德的圣贤之乐，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。

然而，高山仰止，景行行止，虽不能至，而心向往之。我们今天的人，尤其是致力于传统文化传承的人，多多少少也应该保持一点乐道之心，才能把这件事做得更好。